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汉江源记散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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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是长江的大女儿,名叫汉江,一条横贯陕西南部的美丽的江。三千里流程,她从秦岭巴山间走过,生命的激情不可遏止,是怎样的源远流长啊。

汉江源记散文

我期待有这么一天,涉于她的故乡,孩子似的触摸着她神圣的肚脐。终于这么成行了,朝着汉江的源头。不必“急反顾以流涕兮,哀高立之无女”。汉江源就在脚下,而时值春月,有油菜花一样绚烂的晨光很快将我融化了。

一看见汉江,我就在心底情不自禁地祈祷着她的大安。奇妙的是落脚的地方竟是大安镇。我感叹此地的这般称谓,也为自己的此行而庆幸。细细的汉江,正从这安然的天地间悠悠滑过。镇子上,瓦屋是恬静的,街巷是闲适的,连人迹鸡鸣狗咬也似乎和气低语。寂寂的店铺,主人们隔着空街对视着,拉着话,或干脆在货摊旁对弈抹牌。

我信步朝江边走去。白色的滩头,布满了纷呈的彩石。一个孩子从后院闲散地走到滩上,拣一块彩石看看,顺手扔掉,又往前边去。他的母亲同少妇们洗衣浣纱,揉搓着温寒的江水。水很绿,很蓝,是墨绿与钴蓝的色调,渗和着呈显于厚厚的鱼草之上。滩里,便晾了鲜亮的衣裳。也有晾了麦子的,是用扁竹篮盛了麦粒在水中淘过,铺在了圆的蒲篮和方的苇席上、用五指耙划了山的水的.田的地的模样。远处,晾晒几只牛,一个仰在那里的牧人。有人在砸石子,响声惊不走白的鸳鸯,黑的乌鸦,和不知名的小鸟。彼岸江堤上,背着背篓的男人或女人,不时匆匆地佝偻着腰来了去了。你从独木桥上走过去,他从列石上跳过来,车从大桥上来去,巨大的铁路桥上有火车不时去来。在水之上,一切,都流动着。那当是无数条别一种的江水。江水为经,道路为纬,大自然同生活在交错着运行。问洗衣女,江水源头在哪里,说在水流来的方向。镇上人很少知道蟠冢山,那汉江的源头。只知道是江水源于东平山,也叫汉湾山的。有水流动,就可以溯源而上,不就能抓住这个巨大生命的脐带了吗? 如果说,大安为汉江源头第一镇,那这当是她的童真时代,她的豆蔻年华。这个美妙的江边的小镇,在问候我晚安了。

自大安镇逆汉水而上,十余里即至烈金坝。水在此分流,路在此分道,不知何以名谓烈金。行至路人所指点的汉源谷口,可见一棵形若华盖的古桂。其树无干,平地便巨枝七出,神掌般擎起一块春的晴空。枝条呈深灰色,叶片绿得深,青得厚,透出异常苍部遒虬的气格。有碑称此处为禹王宫遗址,古称蟠冢洞,始建于唐朝大历年间,重修于明朝嘉靖时,禹王宫已变成校舍,只有与其同龄的古桂表白着历史的记忆。据说,古桂金秋花发,香飘十里,为凭吊禹迹之标识。踏上溪旁藤一样缠绕的路径,去访三千里生命的起跑线。路人说,只有十里了。土黄山岭外的黛色山峦,即蟠冢山所在,俗称有汉王山、汉源山的。它顶端平直,如同青史巨碑,展示在蓝天下。

仍是金黄的燃烧状的油菜花,仍是绿臻臻的麦畦,仍是桃花丛中的瓦屋房舍。但总属于山间风景,有水磨坊伫立于溪旁,有打柴的农妇,有蹒跚的牛只。空谷寂然,漫步着春月的阳光与薰风。

去寻源吗?沟沟岔岔里都可看见源的影子。或细如童尿,或嘀咕作声,或水珠晶亮,或渗湿山径,甚至在牛的蹄窝里,在小鸟的爪印里生长出来。闻人语,却是人与牛的对话。这山头上是牧人仰天躺着,吸着烟,生着火;那沟湾里是少妇或女孩的身影,吆喝着牛,向异乡路人投来惊羡的目光。瓦屋下,有狗咬了,一只狗叫,别的狗也叫了。主人出来挡狗,听说是去看汉江源头的石牛洞,都说是石崖崖有甚看头。却通常有人去,爬山翻岭的,不解于山外人的稀奇何在。

路的尽头,水的尽头,便是源,是根,是一个伟大的发端。石崖作扇状,是一道敞开来的峡谷。谷底灌木丛生,黑石耸立,没有了水流的响动。松鼠不惊,奇鸟不飞,似入荒蛮地带,有超然的意味。却又闻人语,还是人与牛的对话。此牧人是位中年妇女,头戴黄军帽,盘腿安闲而坐,在一棵核桃树下纳着鞋底。百米外即石牛洞,洞口有菜花麦田,又一番世外桃源。母性的山,在作产后的安温之状吗? 仰头看去,钟乳石奇形怪状,以浑圆的团块透出雕塑般的神秘。有几朵崖上的野花,恰如这狰厉容情的微笑。悬空处,燕子在那里筑了巢,一处两处,简直是一个燕儿的村落。却不见燕子的翅膀剪飞,空空的是春的寂寞的天空。江源的腹部,是怎样丰富而玄妙的岩画啊。

石牛就卧在那洞口,似在饮水,又似在用躯体堵着远古时作恶的水源。是大禹牵它来的吗?是哪位圣人的坟墓而特此山命为蟠冢?无怪乎,沿溪边皆是牛粪与牧人,禹的传人与牛的种族。故事凝作石头,石头又化为血肉,而汉江则幻为潜流,从石层下血液般地输出了。逝者如斯夫!这便是此间的一切。尽管没有碑石标明源头所在,只有游人的雅兴涂抹,江源之地总这样庄重伟岸。汉江之根扎在这里,一条汉子,总这样牵挂他的母体,曾在这里吸吮生命之乳。此为仙境,又是凡俗之壤。牧牛女人吆喝起来,小女子在山腰桃花丛的瓦屋下唤她了。一条带铃铛的花母狗,引着两只小狗,顺山径跑上来了。瓦屋顶上,一缕炊烟青蓝蓝的,在朝这里招手。阳光,很快从崖下的山窝间消失了。潮气腻腻地爬上绿苔,润湿了傍晚的小风。

这一地域的人家,原统称为汉源村。分散而集中,贫困而富足,寂寞而热闹非凡。赶集的人群,从大安镇上归来,背篓里有着沉重的欢乐。有人歇脚在垒石上,说着米价,议着天麻和杜仲的栽培,谈着栽电杆的事,谋划儿女亲情。他们从汉江流去的方向,将新鲜的传闻带回源头来,生活又重新开始。

暮色里,牧归了,灯亮了。寻源归去的路人,在古桂旁的溪水里捧起星星。而星星,仍在天上。

晨雨里,别烈金坝,驱车往羌城。这是汉江源头的所在县,今称宁强。透过雨纱回望高高的蟠冢山,其势孤耸,碧云飞横。万仞嵯峨里,不见了回径曲路,却令旅人欲是飘飘凌霄而去,心神为之怅然。想古人乘驿骑往羌城,该是如何情形。行穷汉水之源,望入蜀门远树,又如何体验“连延白马氏,控扼金牛戊,开山说五顶,驻跸忆先主”的诗境。巨峡间,尚留奇传史迹,荒榛里,则遗有旧垒古踪。这一切,物是人非,大地应该说是依然如故的。只是崖穴里不栖豹虎了,路途上不见驴驮脚夫,这里的世界毕竟随着时间的运行而进化了。

至羌城,雨没有住的意思。许是山中夜雨多,一直绵延到了午间。瓦屋呈显着湿润的光亮,烟树桃花也尽融在了蒙蒙的画趣里。

有趣的是这雨的羌城,这羌城的雨的世界里,延续着生命的火焰。这里的火柴厂的星光,自清朝宣统三年即1911年诞生,至今依然燃烧不止。它开大西北火柴业之先河,取巴山林中木材作梗,曾自津、沪、青岛、烟台进购磷、胶、粉及纸笺商标,勾通了一片远大的世界。当初乡间多用火链、火石、火草取火,是羌城的火柴开化了广阔的地域。甘肃富商用大帮骡子运出,于宝鸡、汉中设立分销点。脚帮一行人背至勉县炭厂市,搭木船沿汉江而下。城固、洋县的棉花和木机布,四川的梳、篦、刀、剪及灶具,还有甘肃的麻、水烟,经小商在临近州县销售后,均来羌城购火柴作回脚货。火柴,那一支支的湛蓝橙黄的火炬,也便是“源”,燃烧了天地间的霞彩,迎送了迢迢的无数个晨昏与岁月。

连自己也解释不清楚,我为什么对这条异乡的江河产生深长的怀恋。它潮起潮落,那么自在地流淌着,于我每每体察它的时候,都感到了其新奇的魅力。之后,我多次顺水而下,抵达江边的一座座小城,与愈来愈长大的汉江亲密接触。多少年过去,我最惦记的还是那一次去寻汉江源。从那里,我开始用脚步丈量它的全部流程,看它如何汇入长江汇入海,成了我一生不可泯灭的重要旅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