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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秀散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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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秀是我姑姑的小姑子。人如其名,阿秀的模样水灵灵的,肌肤胜雪,随意的便能拧出一把水来。

阿秀散文

姑姑家和我们家隔着一条河,还在孩提时,阿秀逃婚的事,沸沸扬扬地流传在两岸。

姑父家境比较贫穷,在村里又是外姓人氏,姑父的大哥身体有些缺陷,一般村里好的女孩绝对不会嫁给姑父的大哥。姑父迎娶姑姑进门好几年了,姑父大哥的婚事还一直没有着落。姑父的母亲急得天天找媒人,给媒人的钱倒是花费不少,媳妇却是渺茫无影。

18岁的阿秀出落得像一朵花,她在离村子二十里路的小镇上学裁缝。阿秀每天清晨踏着露珠,走着山路去裁缝店学手艺。有一天,小镇驶来了几辆军用大卡车,卡车上是清一色的帅气男兵。裁缝店里学裁缝的姑娘们几时见过这样的场面,大家羞答答地都跑到车子旁边,捂着嘴乐。阿秀靓丽的长相,在众人之中鹤立鸡群,引得了兵们看痴了眼。这些当兵的为了响应国家的号召,千里迢迢入驻小城修建铁路。

自从小镇来了兵,闭塞的小镇格外地喧哗。姑娘们围着当兵的转,当兵的都围着阿秀转。一来二去,阿秀认识了一个广东的兵哥哥。两人互生情愫,铁路修好了,两人的情感与日俱增,暗暗地私定了终身。

再说阿秀的大哥,好不容易有人家看中了他,但是女方家提出条件得换亲。70年代的农村,家境困难娶不到媳妇进家门的庄户人,倘若家里有女儿的便都会选择换亲。双方的儿女交换,既花不了多少彩礼,而且两家亲上加亲,无可非议。毋庸置疑,阿秀的大哥想娶上媳妇,阿秀就必须重蹈覆辙,走上这条换亲之路。

那天阿秀和广东兵哥哥分手回家,年迈的母亲拉着阿秀进了里屋,老母亲泪眼汪汪地拽着阿秀的手说:“秀啊,你大哥老大不小了,娘这辈子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大哥的婚事。我们省吃俭用地供你读完小学,又让你学裁缝。现在,是你该报答家里了。今天有媒婆带姑娘上门,你哥相中了人家,可人家家里提出换亲。你嫁给她家的弟弟,姑娘才答应进咱们的家门。”阿秀听到这里,像是一条蟒蛇盘踞在心底,薄凉薄凉。她放开母亲的手,哭着说:“姆妈,我不要嫁人。等我手艺学好,我赚钱给大哥娶亲。”老母亲深深地喟叹,抹了一把老泪:“秀,娘也舍不得你嫁了。可是娘的身子骨怕等不到那天,你就可怜可怜娘吧。”阿秀的母亲扶着门,佝偻着身子决然地去找媒婆。阿秀呆呆地望着窗外,夜色如同黑色的锦缎铺天盖地地吞没了村庄,阿秀欲哭无泪,她心里委实的不甘,却又是那么的无助。

婚期火速地定下来,全家欢天喜地的,唯有阿秀一人黯然落泪。自从确定两家关系后,阿秀的母亲防备着阿秀,把阿秀锁在房间里,一日三餐叫人送进房,房门也不准阿秀踏出半步。

眼看婚期愈来愈近,阿秀心急如焚,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,她不知道那个广东兵哥哥怎么样了,也不知道如何找人传信出去。仿若一夜之间,阿秀想通了,她兴高采烈地要母亲陪她去小镇置办新婚的嫁妆。阿秀的母亲以为阿秀真的想通了,便叫上阿秀的二嫂,也就是我的姑姑陪阿秀去镇上。

姑姑和阿秀到镇上,阿秀把姑姑撂在商店,撒了一个谎话,偷偷摸摸地溜了。阿秀飞奔着找到广东兵哥哥,数日不见,两人都瘦不成形,真正的是“为伊消得人憔悴”。广东兵哥哥看不到阿秀,早已打听到事情的原委。他伸出宽大的手掌擦拭阿秀的泪水,沉吟片刻,咬着嘴唇,像是下了一个惊天的决定;“阿秀,我们一起回广东吧。反正铁路修好,我们也该回去了。”阿秀懵了。去广东,那是一个怎样陌生的地方。阿秀还从未走出过小镇,她的心里忐忑不安,私奔是一个多么大的罪行,家族蒙羞,自己只怕一辈子都回不了家。阿秀低着头,她难以抉择,一面是亲人,一面是深爱的男人。阿秀松开兵哥哥的手,懦懦地回答:“让我想想,你买好后天的火车票。如果我不来,你就不要等我了。”兵哥哥紧紧地不放开阿秀的手:“不管你来或是不来,我都会等你一辈子。”阿秀含泪离开兵哥哥,觉得前景像是雾气笼罩,明一阵,暗一阵。

阿秀找到姑姑,傻傻的姑姑正在帮阿秀挑衣服。阿秀眼也未抬,惘惘地对姑姑说:“不买了,回家吧。”姑姑丈二摸不到头脑,疑惑地随着阿秀回去。

到了第三天,阿秀的大喜日子。家里到处张贴着红红的喜字,院子里的喜鹊落在梧桐树上唧唧喳喳叫。“人逢喜事精神爽”。阿秀母亲一脸的皱纹像是十月山上的茶籽乐开了怀,阿秀凝望母亲的笑脸,她要把母亲牢牢地镌刻在心底。今夕何夕,再相见不知是何时。阿秀穿着一身红艳的喜服,愈发地娇艳如花。房间里人来人往,看新娘的村人特别多,阿秀焦急万分,但是不敢表露出来。爆竹“噼里啪啦”点响,酒席上桌,房间的人渐渐地少了。阿秀掐准时间,支开身边人。在暮色的遮掩下,阿秀离开村庄,然后拼命地往小镇的火车站跑去。

酒席散了,大家方察觉新娘子不见了。而阿秀早已和心爱的人坐上了火车。房间的抽屉里藏着阿秀留给家人的信。阿秀的大哥疯了似地操起锄头,带着一帮村人就要往火车站赶。冷静的姑父喝住了大哥:“火车走远,哪里追得上?人各有命,该是你的逃不掉。”姑父的大哥怔了怔,扔下锄头,抱着头如同孩子痛哭。

阿秀就此远离了家乡,她寄回来的每一封信,家里人都偷偷地烧了。阿秀的母亲为此抑郁去世。家人瞒着消息,迟迟不告诉阿秀。

阿秀的传奇如同空气一般,蔓延了我的童年和青春期。

二十年后,阿秀荣归故里。当年青涩的阿秀变成了一个风韵的女老板。阿秀开着小车,她提着一袋袋的礼品,挨家挨户地发红包。那个广东兵哥哥陪着笑脸,中华烟递上去还帮人点上烟火。乡下人淳朴,一笑泯恩仇。

临走,阿秀把村里的亲友都带回广东。到了年底,广东回来的村民背回一沓沓钞票,阿秀的形象顿时高大起来,人们不再津津乐道她的逃婚,而是夸耀阿秀当年眼光远见。

所有的这些,只是一个耳闻。我见到阿秀本人的时候,已经是98年。98年,我寄住在姑姑家。姑姑一家凭借阿秀,在城里做了新房。那时,阿秀生了两个女孩,回到姑姑家躲生儿子。我们一家三口借住在姑姑的四楼,姑姑腾出三楼的房间,拾掇了留给阿秀。

阿秀回来已有两个月的'身孕。江南的夏天,燥热。阿秀忙着添置房间的用品。连着几天,我们虽然住在同一座楼,却是不曾谋面。

第三天,大楼热闹异常。搬冰箱的,装空调的,来了一大群人。喜欢安静的我们远离了尘嚣,关着房门看书。

晚上,表妹来四楼,拉着我们下楼。姑姑二楼的餐桌上,摆满了菜肴。阿秀和姑姑在厨房忙碌着。她的小女儿三岁左右,和我的儿子一般大小,依依呀呀地学着说话。阿秀走出厨房,亲切地叫我:“青儿,好久未见了。”阿秀的乡音里夹杂着广东口音,她一把抱住了我。我傻傻地站在那里,任由阿秀喃喃地说:“青儿,我见你的时候还只有我小女儿那样大,一眨眼,你就长成一个姑娘还结了婚。恭喜啊。”我抬头望了望阿秀,既感到陌生又有些熟悉。印象里的阿秀只是一个传奇。阿秀长得确实美丽,四十岁的年纪,看上去至少比实际年龄要小十岁。五官像极了港台的张柏芝,或许是年岁的缘故,阿秀的浑身散发着一种成熟女人的气息,这种气息叫人情不自禁地接近她。

晚饭后,阿秀拉着我走进她的房间,阿秀坐在床边低低的说:“青儿,楼上太热就下来和我们一起睡,房间装了空调,更凉爽。”98年,我刚刚从乡下到城里,对于空调之类的字眼,不亚于书本上生涩的词句。我心里明白,阿秀说这些不是向我炫耀什么,而是一个长辈对小辈的疼惜。

那一个暑假,阿秀经常拉我们一起吃饭,一起躺在房间里说些体己的话,我们两个成了无话不谈的忘年之交。那段时间,我的心情灰暗,和外子初进小城,一无所有,两人疲于适应新的环境。阿秀听了我的怨言,笑着说:“青儿,大道理我没你懂的多,可是毕竟我的年月比你大,阅历比你丰富。我讲一个故事给你听听。聋哑的人和瞎子一起问上帝,什么是幸福?上帝叫聋哑人告诉瞎子答案,聋哑人说,每天听到悦耳的声音是幸福。上帝又让瞎子说幸福,瞎子说每天看到花开花落是幸福。最后,聋哑人和瞎子都幸福地默默走了。”阿秀说完故事,似笑非笑地看着我。我恍然大悟,什么是幸福?幸福就是珍惜眼前的一切。

阿秀的肚子慢慢鼓起来,有时候她会一人望着窗外的梧桐发呆。我知道,阿秀是担心肚子里的孩子。阿秀的丈夫极想要一个男孩,在广东人的观念里,男孩子是继承家族事业的接班人。家里不论多么富贵,没有男孩也是枉然。我劝阿秀,一切皆是定数,强求不来。阿秀苍白地笑了笑:“如果不是男孩,我就引产。从此不再有这个念头。我学瞎子和聋哑人生活。”

阿秀怀孕六个月到医院做B超,不幸一语成谶,阿秀流着泪引掉了小孩。

满月后,阿秀收拾好行囊,她和我告别:“青儿,我们都要和聋哑人、瞎子一样幸福。”我用力地点头,会的,我们都会幸福的。

是的,一个心存珍惜的人,有什么理由不幸福呢。

阿秀带着分外动人的隔岸气质,晕染了我的生活,让我在浮华的灯影里找到了自己最真实的自我。